余命无几多

山頂晴れて!!!

短篇三则

神扣下的扳机


         杀手是不能休息的,这是他的师傅教给他的话。

         他一直对这句话有所疑虑,因为人不管怎样都肯定是要休息的,杀手不休息,意味着成为了杀手就不能再算是人了。那么作为猎杀同类的出色代表,自己究竟是人之以上还是人之以下呢?他一直在思考这件矛盾的事,就像他现在的处境一样:他正以一个低于一般人的匍匐姿态,埋伏在高于一般人的废楼楼顶。

         尽管对该句话抱有疑问,他还是恪守着师傅的教诲,保质保量地完成着每一份的委托。不过他显然漏算了健康问题。长期不规律的生活、高度集中的精神和过度的用眼损害了他的视力。因为不幸早逝,他的师傅在说这句话时,明显没有考虑过一个杀手的年龄问题。倒不如说,他作为一个杀手,能活到健康自然出问题而不是胸口插着一把不知所属的刀刃,是异常幸运的。

         天台的风异常的大,在蹲守的第二天他就染上了感冒,即使吃了药也没见好转,虽然他身上盖着一张让隐蔽用的厚灰毯,强风还是不停地顺着那些细小的缝隙向内灌去。老实说这不是他经历过最糟的一次,但是此时他已经不是那个冰天雪地穿单衣的小伙子了,他觉得很难熬。

         任务目标在一个星期里随时都有可能出现,这算不上是个好指示,他知道自己可能撑不过去,但是他别无选择,只有带着急需静养的医嘱,手握着改装枪在天台上喝冷风,心里暗暗咒骂着这件事的每一个人。假使他一开始就知道目标会在第五天才出现,他绝对会选择亡命天涯(或者可以第五天再来,不过他当时脑子很乱没想到这一点)。

         第三天的时候感冒演变成了发烧,他只有吃更多的药来期望治愈,他算到了自己可能会在这期间生病,可没算到自己没办法痊愈。视界变得越来越昏暗,精神也越来越疲软,他恨不得把整瓶药全部灌进胃里,好在仅存的理智阻止了他的疯狂。

         第四天凌晨时他眼中的世界突然又开始变得明亮起来,但随着而来的却是诡异的幻觉,瞄准镜里不大的位置开始不停地有奇怪的花纹飘来飘去,他只有祈祷目标在花纹遮挡住视线前出现。但是显然花纹不是唯一的障碍,没过多久花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各种野生动物,他知道这些都是幻觉,可是眼前那些河马和长颈鹿都异常真实,他清楚地看见斑马身上的每一条花纹,狮子颈部火红的鬃毛,以及袋鼠腿上矫健的肌肉。它们跃动的身姿闪耀着无比的生命力,令他如痴如醉,他已然忘记了自己的使命,神游到了幻觉乐园中的荒野,开始自在地捕猎游戏。

         正在他欣赏着这些大自然的奇迹之时,一只小鹿偶然在视野间一闪而过,随后奔向了远方。他看着那只小鹿在远处的平原肆意奔腾,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他知道,那就是他的猎物。举枪,瞄准,射击,不过三秒,那只小鹿便扑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当警察最终在被反锁的屋顶上找到他时,他早已因为高烧而昏厥,完全没有反抗。虽然警察很想把这个抱着狙击枪的家伙送进监狱,但是来自医院的报告却击碎了正义的希望——夹杂在寒流中的新型流感病毒早就毁掉了他的视神经,寒病交加的他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完全瞎了,时间只可能更早不可能更晚。

         一个高烧中的盲人用一把改装枪击中了高速移动的车队中的政府高官,这是任谁都无法接受的事情,他自己也不相信那一枪真的打到了自己的目标。很明显他在法庭上的尚不习惯黑暗的表现和三家不同医院出具的证明为他在陪审团面前做了有力的辩护,警方只得放弃在他致盲的时间上继续纠结,转而去寻找这个被“扔在那里的无辜病人”所掩护的对象。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该死的地方五天内只有自己一个人,不过这没办法解释究竟是谁杀了他的目标,他自己也在疑惑,只能像那些跑到公共场所随意开枪报复社会的人一样,将自己的行为解释为神的旨意,是神替他扣下了扳机。

         三年里,他一直坚信着这一点,直到他在一场荒唐的入室抢劫中被人打碎了脑袋。他执行了神的天罚,也理所当然承受着被打扰的世间的怨恨。



错位的悲剧


         本来他并不打算收养那个孩子,但是当那双清澈的眼睛盯着他时,他觉得自己没办法拒绝。

         悲剧发生得总是很突然,那天他正在郊区夜间巡逻,突然听见旁边的巷子里传来几声枪响,他赶忙掏出手枪,倚靠在墙角的垃圾桶旁。借着巷口昏暗的灯光,他看见两个手里攥着枪的歹徒,一对倒在了血泊之中的可怜夫妇,还有一个趴在尸体身上的孩子。他果断出击,只靠两枪便击毙了两个歹徒,救下了那个尚处于震惊中的孩子。

         此后,出于道义上的责任感,他去医院看了两次孩子。那是个坚强而聪明的男孩,尽管处于失去父母的巨大悲伤之中,言行举止却礼貌有加,长时间的休息使他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许血色。他有些喜欢他了,于是半开玩笑地说,如果可能我真想收养你,谁知这孩子居然当了真,下了床又蹦又跳,最后抱着他的腰,用那双清白无邪的大眼睛仰视这他。他的防线一下子被击溃了,转头就去问了男孩的主治医师。医生告诉他,这个男孩说自己是死去的父母的私生子,所以没有户籍,要领养他没有问题,但是她总觉得这个男孩早熟到诡异,因为他对于业已失去父母这件事,平静到过于可怕,她对这个瘦弱的男孩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叮嘱他千万要注意。他倒不是特别在乎,本来他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一听说这孩子十分听话又早熟,便一拍大腿,在领养文书上签了字。

         他在男孩出院后把他领回了家,平常因为工作忙所以完全没时间照顾,但是这个男孩真的就如医生所言,既不哭闹,也不自闭,会做饭,会打扫屋子,平时还会关心一下自己,学校里的成绩也好,他的这次救人,实在是捡了一个大便宜。为此他在此后的工作中异常卖力,年底还拿到了警局的表彰,他拿了奖金给男孩买了一大堆礼物,两个人都十分高兴而幸福,衷心地期望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持续。

         然而必然的悲剧总是发生的很突然,正好在事件发生的一年以后,他为了夜间的值班巡逻而睡了一下午,晚上醒来却发现男孩不见了,还拿走了自己的配枪。当初医生在他耳边埋下的叮嘱突然炸响,他赶忙联系同事,然后发了疯似的冲向外面。待他跑到一年以前那个小巷时,借着巷口昏暗的路灯,他看见男孩正站在血泊似的阴影中,似乎在等待着自己的到来,双颊因为血色而涨得通红,澄澈的瞳孔中充盈着混沌的恨意。

         他被惊得发不出声音,但是对方似乎听见了他凌乱的脚步,回过头来,冲他笑了笑,笑容有些复杂,然后掏出他偷来的那把配枪,饮弹自尽。

         后来他从同事口中了解到,那个孩子原来是他杀掉的劫匪夫妇的孩子,他当时趴在尸体身上是为了掏钱包,他们也是刚刚才查出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之后他离开了警队,失去了音信,十年后因为长期过度酗酒而死于酒精中毒。



无药可医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当初没有答应公爵的请求,或者没有染上赌博欠了外面那么多钱,事情会不会变得有些不一样,纵使后悔无济于事,我也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这么想。

         那是一个风雪天,公爵差了一个男仆过来,说公爵夫人病得很严重,语气十分焦急。我急匆匆地拿上药箱,爬上了外面等待的马车赶到了公爵府邸。公爵夫人得了流感,虽然病情不是十分严重,但是公爵夫人的神情却异常憔悴,一改平日里傲慢的女强人形象,不仅不再像平常一样对公爵出言不逊,而且对平日她经常奚落的我也礼貌有加。老实说这让我受宠若惊,公爵则更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毫无章法地四下差人一会做这个一会做那个,直到夫人温柔地叫他停下,他才趴到夫人的床前,眼泪婆娑地活像生离死别。我开了几片药,叮嘱他们按时服用后就离开了,临走时公爵趁夫人不注意偷偷塞给了我几枚金币,他知道我最近为欠款而头疼不已,虽然这对我而言只是杯水车薪。

         几天后我和公爵见了第二次面,他特意跑到我家来告诉我夫人的病已经好了,并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后他鬼鬼祟祟地合上了书房的门,递给了我一袋金币,和我说,能不能再让夫人病一次。

         我本能地觉得这个提议很可笑,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起来。公爵虽然看起来表面光鲜,但实际上自从这五年把夫人娶回家后,这个软弱的男人就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然而前几日钢铁一般的夫人终于倒下,这个男人发现自己战无不胜的夫人居然变得温柔娇小了起来,这让他尝到了甜头,但是还远没有尝够。

         出于医生的责任感,我苍白地辩白了几句,然而公爵居然好像被我空洞的道德理论说服了,正打算把那袋金币收回去,于是我赶忙换了一个口风,把钱袋又往我这边拽了拽,然后转身从药箱里捡了十几片药,递给了公爵,告诉他每个一个月喂一片即可。这倒不仅仅是因为钱,虽然外面的债务也确实是十万火急,不过我更同意公爵的一句话,夫人躺在病榻上时比平日作威作福的样子要甜美许多。

         从那以后,我们聚在一起的时间就又开始变多了。公爵夫人长期卧床,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管束公爵了,我又开始带他参加牌局,他输得也越来越多,我的欠款还的也越来越快。偶尔我会去探望一下“久病”之中的夫人,为虚弱的她送上些许安慰。我没想到自己开的药药效居然那么大,夫人现在脸色苍白异常,加上本来容颜姣好的脸蛋,像极了童话中的睡美人,那时的我,一边满意自己不留痕迹的杰作,一边十分羡慕能够轻吻她额头的公爵,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杀鸡取卵。

         半年后的某天一天深夜,我正算着自己还的差不多的欠款,几天不见的公爵突然造访,一改往日阔绰的形象,戴着一顶过时的旧帽子,穿着一件有些宽大的外套,有些局促地拿出一袋银币来。他说因为没有了夫人的操持,这几个月家里所有的产业都被他挥霍一空,到现在为了还债,不仅家具全部变卖了,仆人也几乎全遣散了。他是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装饰玩意全部当掉才勉强凑出这些钱,现在希望我能最后开一副药治好她。

         我敢肯定自己当时被吓得不轻,因为我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自己的家底玩到这种程度,我尽量平静地告诉他,赶快把药停用,夫人自然就会好的,谁知公爵抱着脑袋说道药早就吃完了,他怕药效不够于是每个星期喂了一片。

         一下子,我明白自己彻底完了,我们三个人是彻底没救了。我明明那么了解眼前这个人,为什么偏偏没有提防他的软弱,为什么没有料到他会因为不了解和不放心,而把致死量全喂掉这一点。我甚至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把钱拿去还债,而不是像公爵一样尽情挥霍。

         我灌了自己一大口白兰地,强硬地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又把趴在地上痛哭不止的公爵搀起,也给他来了一口,好言安慰了一番,然后收起那袋银币,带着抽涕不已的他走出家门,朝公爵府邸慢慢走去。路很长,时间还很充裕,我现在要想个主意,如何不留痕迹地抹掉这两个人,而不至于让自己上绞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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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篇主旨总结:关爱身心健康,构建和谐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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